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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異常詭譎的夜晚。

  天空的月呈現毫無缺角的圓,透出橘紅色的光暈,隨著時間漸晚,慢慢成了
嗜殺的腥紅。

  藍斯,白髮碧眼的法蘭德斯人,居住在普羅旺斯的村落,早年靠著羊皮的買
賣累積了不少財富,但顯然這些財富,並沒有讓他的人生幸福多少,這半世紀以
來,他一直都過著孤寡的生活。

  然而今夜。

  他窮其餘生的努力,都將在今夜得到回報。

  他的女兒,今夜,如無意外就會歸來。

  『葛斯洛,我親愛的女兒,今晚妳就能復活了。』

  藍斯跪在屋裡的棺木前,裡頭躺著的正是他的女兒葛斯洛,她有著西方女人
獨有的深邃五官,看的出來是個約莫13歲的美麗人兒,要不是她如玉瓷班蒼白
的臉色,帶著青紫顏色的血管蜿蜒曲折的呈佈在肌膚上,唇色還是濃重的暗紫色
,或許會覺得她僅僅只是昏迷過去,而不是真正死去。

  其實這必須歸功於她的父親-藍斯,為了女兒,不惜費盡近乎半世紀的追尋
跟嘗試,散盡家產,所得的也僅僅只能維持葛斯洛的肉體如同死去那天的完整,
卻無法讓她真正的復活。

  直到半年前,他以12枚銀幣向一個猥瑣的吉普賽人購買了由東方流傳過來
的「方法」。

  他依稀記得,那是剛下過雨的午後,整個天空還是灰濛濛的佈滿陰霾,他在
鄰村的市集中走著,拐進了一個暗巷,身後突然有個人搭著他的肩。

  他一回頭,只見一個披著骯髒舊布的矮小吉普賽男子站在他身後,深褐消瘦
的臉龐,凹陷的頰,因為削瘦,所以一雙眼睛咕嚕嚕的凸了出來,有種發黃的濁
光。他向藍斯笑了笑,露出帶著牙斑的黃牙,五官在帶著髒污的臉上扭曲著,讓
人不禁有點不寒而慄的感覺。

  『先生,我有辦法達成您的願望,如果您可以給我12枚銀幣,您的願望將
會在六個月後實現。』他嘿嘿的笑著。

  『哼~你以為我會上了你們這群騙子的當嗎?』他揮開男人的手,怒不可抑
地舉步要走。

  『先生,12枚銀幣換回您可愛的女兒,難道不值得嗎?』那男人在後頭喊
話,成功的叫住了藍斯。

  『你說什麼?』藍斯回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男子。

  『只要您願意給我12枚銀幣,我願意告訴您完成願望的方法。』

  藍斯停頓了很久,他心裡掙扎著,極不願被這個卑劣的吉普賽人騙去金錢,
可這人卻不知如何命中他內心的願望,他恐懼諾這人話屬實,他不付錢,將會後
悔至死。

  『好吧!』藍斯下定決心,從袋口掏出了錢袋。

  那吉普賽人的身形和感覺就如同渠溝中的暗鼠,聽到自己願意付錢,就嘿嘿
的笑了起來,那張森然噁心的笑臉,讓藍斯厭惡的皺起眉頭。

  如果不是為了女兒……他慢慢將錢遞了出去。

  那男子在拿到銀幣後,目光一亮,將它收進襟懷的暗袋裡。然後在自己身上
上下摸索,停頓一下,右手緊握著什麼似的,慢慢的朝向他。

  那吉普賽人緊握著,然後朝他伸了過來,張開…

  『先生,這就是方法!』




  自他取得「方法」至今,已經六個月了,按照那吉普賽人的說法,今天就是
他能實現願望的時候。多麼長久的等待啊!他親愛的女兒即將復活…

  藍斯深深的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因此而太過激動。他取過放在棺木旁的
銅盆,裡頭的液體呈現藍黑狀,在盆內搖搖晃晃著。藍斯以方巾沾取液體,仔仔
細細的在葛斯洛嬌小而精緻的裸軀上來回擦拭,每一吋肌膚皺褶都沒有放過,唯
有如此才能讓葛斯洛的嬌軀在那麼長的時間裡保持柔軟與不敗。

  每日的拭澡過後,藍斯取過疊放一旁的衣物,一手撐起葛斯洛的肩背,一手
俐落的幫葛斯洛套上。一襲輕軟的亞麻長罩衫,將葛斯洛異於同齡女孩的嬌小身
軀給包覆起來。

  棺木裡的葛斯洛,金褐色的睫毛垂閉著,不見打開的跡象。柔細的髮絲輕飄
飄的躺在棗紅色絲綢鋪成的棺木裡,雙手在胸口處擺握成拳,葛斯洛像個沉靜的
睡美人。

  藍斯望著沉睡的小女兒,嘆了口氣,有點吃力的扶著棺木站起身。走向房間
裡的窗台。

  白樺木做的窗檯邊,擺放著一株盆栽。盆栽容器的徑口大概如晨間盥洗的盆
器那般大,如食指般粗細的莖,沿著上去是碩大的花苞,微彎著頭,呈現淡淡的
綠,仔細一瞧還能發現參雜著深淺的綠色線條在其中。感覺起來就像大型的百合
花那樣,但葉片卻不像百合花那般細長,反而相當的大片,如同伸張的手掌,帶
著濃重的暗綠色澤,左右兩翼開展,雖是尚未開花,但卻總給人一股說不出的妖
異感覺。

  藍斯站在花的跟前,探手將腰間的匕首拿出,伸出了左手食指。以利刃劃破
指尖,將血液注入土壤。

  暗紅色的血液滴落進土壤,迅速的被吸收。幾秒後,那花朵就如同在呼吸般
,整個挺直了枝葉又垂下,像似做深呼吸般的誇張動作,那血液就順著根莖被吸
收,翠綠通透的莖脈,有隱隱約約的血絲在流動。

  藍斯將窗打開,深秋的風,吹了進來,颳起了桌面上的書頁,書頁翻動著。

  窗外的月亮已升至最高,11月,獵殺之月。濃郁橘紅色的月亮,被烏雲遮
住的那瞬間,風驟大了起來。


  那吉普賽人的臉龐和他當時說的話又映入藍斯的腦海中。

  『先生,這就是方法!』

  『什麼?』他既憤怒又不甘的看著那東西,又看向吉普賽人。

  『你…你是在欺侮我嗎?骯髒的騙子。』他憤怒的吼著。

  那吉普賽人走近他,一股融合著汗垢和騷味的氣息就傳了過來,藍斯忍不住
撇開了頭。

  『這是神奇的種子,只要您能以血餵養它,並且每日對著它許願,花開的時
候,您的願望就能完成了。』

  猥瑣的男子將花種放在藍斯的手心,再度嘿嘿的笑了起來…



  風突然又大了,吹起一陣煙塵,風沙刮痛了藍斯的眼,打斷腦中的思緒,他
將窗戶再度闔了起來。

  「嗶啵」一聲異響。藍斯連忙注視著窗台上的花。

  只見花苞已開了小小的口。像在等待曇花一現那樣,藍斯屏氣凝神的注視著
,等待那瞬間的綻放。

  『花開的時候,您的願望就能完成了。』拿到錢的吉普賽人,咧開了一嘴黃
牙,用一雙突出而黃濁的眼睛笑著,當時他是這樣告訴他的。

  歷時半年的等待,今晚,花即將開放。

  淡綠色的嫩苞緩慢的往四周綻開,漸漸露出內裡棗紅色的花葉。

  隨著花葉的綻開,一股濃烈的惡臭傳了出來,如同正在大鍋裡熬煮者死人內
藏與餿水,隨著時間慢慢的加入動物的軀體、屎尿,仔細的拌煮著,那股惡臭漸
漸的濃郁起來,破敗、腥臭也不足以形容那股味道,整個空間瀰漫了這股臭味,
濃郁的如同就置身於大鍋,隨著一起熬煮般。一呼吸,那氣息就隨著鼻腔竄入了
肺部,像燻著什麼似的,感覺那股味道也從自己的體內傳了出來,藍斯忍不住感
到一陣惡寒,嗆咳起來。

  他脹紅臉扶著窗檯,跪了下去,還是不住的咳,像永無止盡的。

  此刻,花已全然開放。黑色的蕊心如同人臉般的大小,表面竟像堅果類那般
堅硬,花扇如同五片葉脈一樣的形狀,尾端捲屈著,棗紅色的表面有著絲絨的色
澤,點綴著圓黑色的斑紋,像一塊高級絲絨上沾上了霉菌,遍布叢生,斑斕又詭
魅。

  藍斯實在來不及看見花開,只覺得胸腔悶的難受,越是咳就越悶縮。他一手
按著肺部,一手想撐靠著窗檯起身,卻頹然跪下,五官七孔全痛的不得了,感覺
就像要死去般。

  胃裡的酸水也湧了上來,他一個嘔吐,吐出了大量粉紅色的透明黏稠液體,
感覺就像似攙了血絲的唾液,裡頭還有一塊白色如豆腐腦狀的塊狀物體,正在那
攤液體中極慢的蠕動著。

  他一吐完,整個人便疲憊的趴下去,睜著眼睛,滿頭冷汗的倒臥著。

  此刻的藍斯有種很奇異的感覺,他在那瞬間覺得自己的肉體已經死亡,他的
四肢完全不能動,整個身體只有腦部還在運作,連眼睛都不能自主要望向哪,只
能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棺木的方向。

  「太不甘心了!」那該死的騙子,竟撒謊騙他。好恨啊!窮盡半生的願望,
在他死前竟無法達成。

  他念頭一轉。

  還是說,死亡就是相聚的道路呢?

  或許,這是用另一種方式讓他們父女能夠繼續相聚。那麼,他也該瞑目了?

  藍斯的內心充滿了安詳,在等待前往另一世界的道路上,會有女兒的陪伴,
他此刻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著死亡的親吻,真正的死亡!

  死神或者是誰都可以,誰來將他帶走吧!他真的好想念葛斯洛啊…

  「葛斯洛,爸爸快要去找妳了,不要怕!爸爸快來了。」藍斯腦海裡想著。



  倏地,葛斯洛僵直的背影直挺挺的從棺木裡坐了起來。

  葛斯洛!藍斯心裡大驚。

  穿著亞麻長罩衫的葛斯洛,背對著藍斯站了起來,並且緩慢的爬出了棺墓。

  「葛斯洛…」藍斯的內心充滿悔恨,恨上天不願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和女兒相
聚,葛斯洛真的復活了,而他卻即將死亡,這是多麼大的笑話。

  葛斯洛面對父親,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了過去,並在他的眼前蹲了下來,跪趴
著將下半身翹高,整張臉面對著他。

  他看清葛斯洛的樣子,才覺得一陣駭然。

  葛斯洛看他的眼神是空洞而缺乏神采的,就像盲眼的人,少了焦距,對著他
的臉卻像失焦,昔日碧綠光采如同翡翠般的眼眸,如今沒有絲毫的情感與思緒。

  她是活了,也像死了。

  就像…僵屍!

  他竟把自己的女兒變成了殭屍…藍斯的心理有著無法紓解的悲痛,他並不害
怕變成殭屍的女兒,只是恐懼他就快死了,如何能照顧已變成殭屍的葛斯洛呢?

  葛斯洛沒有他的照顧,如何能活下去呢?

  「葛斯洛啊~我燦爛的寶石。爸爸多麼對不起妳呀。」他試著用眼神對眼前
一臉木然的葛斯洛傳達著歉意。

  葛斯洛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的父親。極久。
  
  然後,張口咬掉父親的鼻子。

  藍斯不會疼痛,也無任何感覺,他的眼睛只能注視著葛斯洛那年輕的臉龐,
甚至無法選擇心痛的閉上眼睛。他內心的意志還在徐徐的運作著,突然又想起那
吉普賽人卑劣的笑臉。

  還記得他是這樣說的。

 
  『嘿!先生,您要記住啊!從死亡之路回來的人,必是飢者,要多準備點食
物啊。』

  那吉普賽男人帶著黃斑的牙齒還好像在腦海閃爍,眼前的葛斯洛卻像一隻剛
出生的豹在摸索著廝殺獵物的技巧,努力的撕裂與吞嚥,望著滿口血肉的女兒,
他不但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難受的不得了。

  「吃吧!葛斯洛!妳要記得,爸爸愛妳啊。」這是藍斯,在被女兒吞食乾淨
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藍斯滿滿的愛情,被葛斯洛的胃袋,慢慢侵蝕。

  葛斯洛靜靜的享受她從地獄歸來的大餐,沒人注意到屋裡的氣味更重了。

  暗紅色的花,在窗台開始產生了異樣的變化,花心的部份慢慢的往中間隆起
,形狀變化,竟覺得有點像人面,再久一點,如核果般的硬殼花心脫落了,露出
裏頭一張素淨的東方女顏,她閉著眼,垂著睫,五官秀麗雅致,沒有瑕疵,若不
是生於花上這樣可佈的情景,也能算的上是美麗的容顏。

  她緩慢的張開眼睛,一臉悲傷的表情,眼角慢慢流出晶瑩的液體。像淚,卻
又是黏稠狀的。

  看著窗外橘紅色的月亮,她輕啟雙唇,輕輕的唱著東方的歌謠,一遍一遍…

  葛斯洛抓到技巧,開始狠狠的大快朵頤。花,在唱著歌。



  三天後,發出濃重氣味的屋子終於引來了人群。

  眾人掩著口鼻進入了屋內,終於在女孩房發現了恐怖的事情。

  只見窗檯下,有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大約看的出是人型的狀態,身上的布料
已經成了破碎的披掛,身上的骨肉大部分已經剝落了,頂多是一些碎肉連著骨頭
,露出粉粉白白的部份,就像似在野外被野獸啃咬過的屍體,卻不是吃的很乾淨
,有些肌肉的部分只是皮層被撕咬下一塊,露出裡頭的肌理。

  眼珠子像不新鮮的魚眼般模糊又突出,就這樣瞪著前方,屍身上還不時停覆
著蟲蠅,嗡嗡的盤旋著,地上一大攤血水本是乾涸又被接著滲出的屍水給染紅,
想來這股濃的化不開的惡臭就應該來自於這。

  雖不完整,還依稀可辨認出是一具男屍,但奇特的是,男屍的內臟甚至腦蓋
裡的東西,全都不見了,一點也不剩。專吃內臟跟腦漿的動物?村民們互相看了
一眼,心裡起了惡寒。

  再轉眼,房門右側就放置著一口棺木,裡頭躺著的少女,像似睡著了一樣,
嘴邊還甜甜的彎著,但由整個肌膚散發出的色澤和肌膚表面的乾燥脫水情況看來
,應該死亡好一陣了,而少女的嘴角還有著大片乾涸的血跡,連尚稱新穎的白色
罩衫上也染著血跡斑斑。

  有大膽的村民嚥了口唾液,上前仔細盤查,也不禁駭然。少女的屍體感覺死
亡很久,整個軀體都硬化了,肌膚皺摺收縮乾扁,顯然是具廕屍。在她雙手成拳
的指縫中還能見到一些破碎的皮層。

  畏懼的手顫抖的再扳開嘴,牙齦內染著咖啡色的漬斑,嘴裡像含著什麼。村
人已無法再看下去,連滾帶爬的倒退著。

  外人不知道其中因由,但見著的人莫不為此刻所看到的情景感到一陣噁心。

  死人從地獄回來生吃活人!這件事被村民加油添醋,一時間頓成鄉里間的詭
談。

  此後,這棟獨立的屋舍一到夜晚便成了生人止步的地方,眾人莫不避開此地
,要事非不得已也會特地繞路。

  因為在這裡的人,都聽說過一件事。凡在月圓之夜經過那棟屋子的人,都會
聽到女孩子的歌聲,想來是那名死去的少女從地獄裡傳來不甘的訊息吧!

  那天夜裡,那女聲又在清幽的吟唱著,聽不出她唱著什麼,只覺得那旋律就
像遙遠不知名的地方所擁有的歌謠戲曲,那樣的悲傷又那樣的神祕,讓內心黑暗
孤獨的旅人,忍不住隨著歌聲,走進了荒廢的屋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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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完成願望的人們啊!花開的時候,您的願望就能實現了,但您願意付出代
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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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mily7111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