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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記憶裡,有那麼一扇窗,一面牆。在微煦的陽光下,透露出一種氣味,
在我的鼻尖附近撩撥著,一個抽吸,就會灌進我的肺部。

  爬藤沿著斑駁泛黃的白牆攀伸,整個牆面黃綠參雜,那扇窗,是木頭漆上棕色
的油漆,四四方方的就鑲在牆面。霧面的雕花玻璃微微開啟,露出那麼一點縫。裡
頭看起似乎是黑壓壓的一片,我前行著,靠近那扇窗,那扇窗像黑洞一樣,你會無
意識的往前往前,直到你的臉快要貼上它,我才突然驚覺。可是下一秒,我又會突
然想要窺探,窺探那面窗裡,到底住著什麼樣的人,有著什麼樣的擺設。

  有一種原始的衝動在驅策著我。前進!前進!推開它!推開它!然後,我真的
把它打開了,推開的那一剎那,我身上的毛細口似乎一一綻放了,顫慄像電流一樣
微微刺痛我的臉,我頰上一抽,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壞事,可是又有一種冒險的快感
在旋轉,在我心底矛盾的搖晃,而好奇終於戰勝了罪惡

  我打開了窗,毫無保留。啪啦啪啦的灰塵從頂上落了下來,眼前所及,是一片
荒索,輕薄的藤製家俱與厚重的檜木家私,疏疏落落的陳設在屋內。上頭鋪著一層
層灰黑色的塵埃。顯示出它們已經被原先的主人遺棄很久了。

  老式的木頭雕花床,一套有著花花綠綠的大紅棉被折的四四方方的疊在上面,
床的兩邊還附上桃紅色的布廉,與赭紅色的床板,變成一種有些俗氣的復古意像,
只是現在看起來有些破損。床邊放了一個木質小圓桌,上頭放了一個銅製的器皿。
藤製的搖椅立在中間,窗的右側,與床同款的梳妝鏡,上頭放了一些陌生的瓶瓶罐
罐,我最先認出的是那綠色瓶身的明星花露水。兩門的大衣櫃穩穩的立在那,完全
不因我這個入侵者而動搖,簡單的擺設、老舊的家具,看起來就像十幾年前或是更
久以前的模樣。

  我來過這裡嗎?其實我完全想不起來,只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到我閉上眼,腦
海就會閃過一些光點組合,快到我抓不住,它的構圖就瞬間消失。

  我的記憶不可靠,可是心頭上那種飽和膨脹,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有種溫暖而
想流淚的感覺。是不是,我曾經來過這裡?還是,我前世住在這裡?各種荒謬的臆
測都來插上一腳。

  我手肘撐著窗沿,一提氣,就爬了上去。當我真正站在裡頭,那種熟悉感又更
強了一點。

  我走近梳妝檯,檯上除了那些瓶瓶罐罐,還放了一個五格繡花百寶箱,我抽出
第三格,我知道裡頭放了我以前愛吃的那種五彩糖。有一雙手,曾經從裡頭掂起一
顆顆糖,然後放在我的掌心,然後我歡喜的看向那個人。

  我蹲下身來,這裡果然墊了一小塊木頭,因為老舊的關係,這張梳妝檯有點搖
搖晃晃,所以桌腳下被墊了塊木。

  我站起來,用指勾勒那細緻的雕花,鳥兒站在梅枝上,看起來栩栩如生,我在
被塵蒙住的鏡面上輕拂,拭去灰塵,隱隱露出我的雙眼。什麼時候?我曾經也看過
這樣的景象,有個人也坐在這裡,細細的梳著她的髮?

  『你曾經坐在我身上。還記得嗎?』如同嘆息般的聲音在我身後出現。

  我猛然回頭,身後沒半個人,只見一張搖椅,輕微的搖晃著,我吁了口氣,或
許是風聲吧!

  『嘿!不要忘記!趕快想起來!』那聲音又如此說到。

  一瞬間,藤椅猛然搖晃。靠近門那旁的五斗櫃,上頭有著舊式的唱盤,答答的
聲響過後,針指向下,唱盤開始空轉,喇叭口緩緩的吟唱著,沉縕而微啞的女聲在
空氣裡飄動。

  一瞬間,這裡突然變的不一樣了,擺設的東西還是一樣,只是突然間變新的感
覺。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詭異的事情,我竟然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唱盤的聲音持續著,隱隱約約聽到有小孩子的嘻笑聲慢慢的接近門口,越來越
近,喀啦一聲,那扇木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綁著一束馬尾,穿著紅衣,年約三四歲
的小女孩衝然笑著衝進來,沒看見我似的,直接擦過我的身側而後消失。

  『還記得嗎?記得嗎?請不要忘記!不要忘記!』那聲音又如此說著。

  畫面一幅接著一幅,在我腦海出現,我突然清楚憶起。這是我童年住過的地方
,這是我外婆的房間。

  我曾經在年幼時跟外婆相依為命了一陣,我的外公早早去世,而我的父母忙於
工作,我就被放在那裡寄養。

  那時候,我喜歡在這個房間裡,坐在搖椅上聽唱片,嘴巴哼著不成調的曲,假
裝自己正在大海上,這搖椅是一方扁舟,而我是釣客。而外婆就坐在床邊,縫補著
破損的衣物,或是摺疊洗淨的衣服。

  這裡靠近門牆邊的塗鴉,是我頑皮時畫上的,主題是太陽跟花,但是太陽跟花
都畫的差不多,因為弄不掉,我還被外婆以衣架狠狠的打了幾下,我抽噎著蹲在窗
邊,發誓我再也不理下毒手的外婆,可是最後卻被外婆的五彩糖收買,看著那圓滾
滾球身上的糖粉,那時候的幸福,就是當糖粉在我舌尖溶化,味蕾感受到甜味的時
候,多麼單純而簡單。

  我也曾經爬高到梳妝台上,將外婆的香粉,口紅不斷往臉上抹,將外婆放在百
寶箱的金鏈子掛在脖上,看著鏡中紫紫紅紅的臉龐,不斷搔首弄姿,然後吃吃發笑


  晚上睡覺的時候,外婆放下床邊的布簾,點起蚊香,我躺在錦緞的被褥上,身
下是厚硬的木板,我透過微微透明的布幔,看出去的世界,有另一番朦朧的美感,
房間,變成了淡淡的桃紅色,我就想,將來如果我也有間房,我也要弄成粉紅色,
全部的東西都要粉紅色,懷抱著這樣的夢想,我安然入睡,睡前,外婆的手還是輕
輕的拍著我,老舊的風扇,呼呼的吹著,窗外有不隻名的蟲兒鳴叫著。那時,我還
不知道世界上有煩惱這個詞彙。

  我再大一點,因為教育的關係,我離開了外婆家,與父母北上,開始進入幼稚
園,接著一連串的求學過程開始,很多記憶開始填補我的腦海,然後將童年單純而
簡單的事物都給吞蝕乾淨。然後最後我只記得的畫面,就是外婆站在窗邊,看著我
與父母離去,她沒有向我招手,只是靜靜的佇立在窗前,我邊走邊回頭看她,鼻子
一陣難受,有種被噎住的感覺,當時不懂那樣的情緒叫什麼,現在回想起來,那就
是鼻酸。

  終於想起來了!帶著感情,我撫摸著童年時我曾經坐過的藤椅。藤椅慢慢的停
止搖晃,唱盤的聲音慢慢的消沉。然後,一切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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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鈴鈴!急促的聲響害我突然抖了一下,這一切轉眼消失,再睜眼,已經是我
所熟悉的景象,我的房間。

  按掉了身邊的鬧鐘,我緩緩起身。因這個陳舊而溫柔的夢,感到一點心暖。

  我的外婆已經去世了,而這個房間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唯一會永遠存在的是我
的記憶,我曾經忘了,而現在想起來了。曾經,曾經,我的生命裡,有過那樣溫柔
而短暫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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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mily7111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